顾舒童

【全职】象牙塔（完）

六

俗话说的好，坦白从宽，牢底坐穿，抗拒从严，回家过年。叶修切实体会了一把俗语中的智慧。

 

坐在他斜对面的楚云秀握着玻璃杯，浅棕色的酒在杯沿留下一道浅浅的弧形水迹，她半眯着眼，抬起手腕抿了口酒，而后凉凉地丢出一句：“老叶你完了。”

 

张佳乐有样学样，鹦鹉学舌，“老叶你完了。”

 

他刚想往嘴里继续灌酒，便被孙哲平抢下了酒瓶，最后只好瘪着嘴恨恨道：“要是老孙背着我把老情人留在身边，我绝对跟他一拍两散一刀两断！”

 

孙哲平斜睨张佳乐，意味不明地呵呵两声。

 

叶修摇头苦笑。

 

苏沐橙望着他，声线温和，“你……当时怎么想的？”

 

叶修又叼起根没点燃的烟，“哪个当时？”

 

“你说呢。”

 

“天地良心，我对老王那绝对是一心一意天地可鉴……”

 

楚云秀翻白眼，“说！重！点！”

 

“我可没张佳乐那么花心，想把老情人留在身边……”

 

张佳乐炸毛，“我靠老叶！什么叫我想把……”

 

“就是有些愧疚，”叶修打断张佳乐，“而且蓝河想留校想了那么多年，能帮就帮一下呗，多少年的……交情了。”

 

张佳乐呵呵，“说得好像当初甩人的是你一样。”

 

叶修没有说话，喝了口酒。

 

“但毕竟是叶修走了，出国了。”苏沐橙道。

 

一时间竟无人接话，大家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。

 

 “据说一群人全都突然安静下来，是因为上头有天使经过。”张佳乐丢出一个足以暴露年龄的老梗。

 

接着所有人，括弧，包括孙哲平，都用看白痴的眼神对他行注目礼。

 

“靠，什么眼神，我这不是在暖场么！”张佳乐拍桌。

 

“行了行了，”眼见气氛朝着诡异的方向越跑越偏，楚云秀赶忙拍拍手把话题火速拉回，“你家王杰希看上去挺理智一人，不至于为了几年前的破事就和你掰。老叶你拿出点诚意，过几天铁定和好如初，安心安心。”楚云秀胸有成竹状。

 

“张新杰诚意够足的了吧，这都几年了还没和好……”张佳乐嘟哝。

 

“张老师，你的消息太滞后啦……”苏沐橙笑眯眯，然后就被楚云秀戳了侧腰，又痒又疼。她微微弯起腰，脸上仍是十足调侃的笑意。

 

一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，这才准备散了。结果走到酒吧门口正巧撞上黄少天和喻文州。

 

张佳乐喝了点酒，人有点小亢奋，见黄少天缩着脖子一脸卧槽被抓包了的表情，顿时端起老师的架子揉着黄少天脑袋教训道：“嗯？小小年纪不学好，大晚上不回宿舍跑来泡吧？”

 

黄少天和叶修关系好，自然同张佳乐也熟，两人就没差几岁，向来没大没小惯了，“靠靠靠靠靠！别为老不尊动手动脚，当我家文州是死的啊？！什么不学好？！我学的不就是你们嘛？！”

 

喻文州淡定多了，他们是研究生又不是未成年人，碰上了就碰上了呗，颇为温和礼貌地同每个人打招呼。

 

叶修笑着点点头。

 

两个学生他都挺看重，都有些做研究的天赋，一个周全细致又不乏见地，另一个才思敏捷时有灵光乍现。相较而言，他更看好喻文州，毕竟黄少天太跳脱，虽有天赋却缺了些做学问的心性。

 

但未来的事，谁又知道呢。

 

就像很多他曾以为理所当然的事，最后却变成了意料之外的模样。他以为的，最终只不过是他以为。

 

*

 

近乎凌晨，街上没什么行人，路灯昏黄的光线拢下，形单影只。偶有车辆飞驰，匆匆而过，留下一串长长的尾音。叶修慢慢悠悠往小区晃，看一眼手机，没有任何消息。

 

不知道老王回没回去，叶修心想。一时既想快点归家看看，又怕家里空无一人，愣是把这不长的回家之路走出了“近乡情怯”的意味，连叶修都万分受不了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文艺范儿。

 

他磨磨唧唧踱着步子，寻思该对王杰希说什么。道歉？耍赖？撒娇？赌咒发誓？一哭二闹三上吊？……叶修一阵恶寒，赶忙晃晃头，企图把脑补的画面晃出去。

 

酒精的作用下，人颇有些浑浑噩噩，所幸只是微醺，尚未影响行动。

 

叶修走回小区，门卫室的灯亮着，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逐光而去，只见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，姿态挺拔地立在灯光中。

 

他的王杰希。

 

 

王杰希侧过脸，五官端正，神色淡淡，线条略带北人的刚硬。

 

“去哪儿了？”

 

叶修愣了一下，没有回答。

 

对方几步跨到他身边，接着蹙眉，“喝酒了？”大概闻到了酒味。

 

叶修讪讪，“等多久了？”

 

王杰希抬起手腕，借着远远的灯光辨认表盘上的指针，“十来分钟吧。”

 

叶修抬胳膊揽住对方，王杰希习惯性地避开，在公众场合他一向如此。

 

叶修无所谓地笑了笑。

 

“走吧老王，回家。”

 

王杰希轻轻嗯了声。

 

叶修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典型，见王杰希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平静，又开始嘚啵嘚啵耍嘴皮子：“不是我说你啊，一把年纪了还玩离家出走……”

 

王杰希目光一扫，淡淡的，可他自小到大不是学生干部就是老师，一举一动颇有些威严，叶修本就心虚，被他的视线一扫，顿时噤声。

 

“回家再说。”

 

“……好吧。”

 

他们并肩走着，踏碎一地单薄的月光。

 

不再孤单的影子随着路灯的远近，忽而出现在身前，忽而又拖到了背后。

 

忽而，影子连在了一起。

 

那是牵手的动作。

 

 

——The End——